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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的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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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的約定

金發的少女獨自一人走在沙丘上,走得手足僵硬,亂七八糟。

她板著臉一言不發,說是亂七八糟的走法是因為她手腳毫不協調,完全是走出相當一段距離後才勉強找回了四肢應有的自然節奏,柔軟的沙地慢慢減緩著她前行的速度,不知走了多久,阿娜爾才停了下來,蹲在原地把腦袋埋在膝蓋後面,像是只試圖把自己埋進沙堆的沙狐一樣徹底不動了。

這種感覺一點也不好。

女孩難得有點委屈的嘀咕起來。

她清楚自己的情況,也知道這一次所謂的久別重逢必然會伴隨著難以遏制的陌生,這種陌生會存在於她和父親之間,存在她和賽諾之間,存在於她和認識的所有人之間……她不否認自己在回來的時候仍然抱著幾分僥幸的心理,教令院的學生阿娜爾是個為了畢業論文在提瓦特各地跑了一大圈離開了好幾個月的人,只要她熟悉的那些人願意接受這個敷衍又粗糙的理由,那麽他們依然可以維持著表面上的相安無事。

父親自然是不必擔心的,因為他足夠愛她。

小師兄足夠溫柔,教令院的書記官足夠理性,其餘人對她解本就不算是深入,所以就算覺得和離開之前的阿娜爾不太一樣他們自己也能找到對應的答案……

只有賽諾。

好像真的是只有賽諾是需要她認認真真想好一個理由,仔細解釋又不需要解釋太多,需要給出一個說法,但又沒什麽好詳細說明的地方。

很矛盾。

一種源於對彼此太過知根知底過於熟悉的矛盾。

自最懵懂無知的孩童時代就開始抓著手,清楚對方每一個呼吸的節奏和眼神的含義,他們都太了解對方了,甚至偶爾會想要逃避對方的眼神,避開那份無所不知的從容了然,想要擁有一點單純只屬於自己空間。

……可就算真的擁有了這個獨立空間,躲進去的同時可能又要反過來鬧脾氣,對方為什麽沒有第一時間就來找自己。

——就像現在一樣。

阿娜爾躲在這裏把自己圈起來,她一邊逃避思考先前那句話的深層含義,一邊又在習慣性地開始抱怨,她不喜歡沙漠,不喜歡幹燥,更不喜歡自己一個人到處亂跑後沒人找她回去……女孩理直氣壯地不想那個罪魁禍首馬上出現在自己面前,但更不想他自己也維持著表面上的若無其事,當做什麽事情都沒發生。

因為那“幾個月”的分離,他們對彼此都感覺到了不同程度的陌生。

這是必然的,也是無可避免的,兩個人在對方的眼中找到了同樣的無措和拘謹,看似親密,卻也是小心翼翼地摸索著曾經那令他們感到無比舒適自然地相處模式,可記憶中那些親昵熟悉的互動似乎都在這一刻失去了大半的效用,少年會在她習慣性貼靠過來的某些時刻飛快轉開目光,一向冷靜的臉上也會顯示出轉瞬即逝的局促;而阿娜爾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目光的視線,她盯著少年毫無防備的脖子和流暢有力的手臂線條,偶爾也會牙根發癢,生出一點和小時候全然不同的心態。

大群的意識和龍蜥的本能終究還是影響了她的思考模式……阿娜爾有些怏怏地想著,但是怎麽辦,這東西她好難控制,先前也沒什麽要克制的必要,現在硬裝無事發生比她久住沙漠還要痛苦……索性奧摩斯港也算是須彌的範圍,要不然讓賽諾將來把日常辦公地點挪到那邊去

她抱著膝蓋看著漫天黃沙,漫無目的的想著未來的安排,有意無意地將先前拌嘴的關鍵內容拋諸腦後,正巧身後傳來緩慢靠近的腳步聲,阿娜爾撇撇嘴,只是一聲軟綿的抱怨還未出口,她嘴角的弧度就因為身邊流淌而過的火元素而消失的一幹二凈。

深淵的詠者站在她的身後,以人類的姿態安靜等待著。

女孩嘆了口氣,拍拍裙擺上的沙子,這才慢吞吞地站起來,轉過身看著他。

“啊,淵上先生。”

她的眼神落在了淵上的身上,有種顯而易見的敷衍。

“真高興啊又看到您了……不過你為什麽會在這兒”

阿娜爾的語氣客客氣氣,淵上的嘴角慢慢扯動一下了,他看著面前的少女,眸色原本深沈而冷硬,卻又因為這句話在眼底染開層層灼燙怒火,反覆燒幹了眼中最後一點虛偽的冷淡,硬生生擠出一個扭曲的笑弧。

“我為什麽會在這兒……這真是個好問題。”

淵上的嘴角掛著敷衍的假笑,幹巴巴地說道: “您看起來對我會出現在沙漠深處一點感覺都沒有呢。”

阿娜爾眨眨眼睛,隨即皺眉低頭,認真的陷入沈思之中。

……說起來她上一次見到淵上是為了什麽來著

好像還是在淵下宮那陣子吧,貌似龍蜥和深淵在此之前還有過一次沒成功的陰謀,之後借著這機會她要淵上幹嘛來著

阿娜爾: “……”

阿娜爾: “……啊。”

龍女欣然合掌,滿臉感慨地誇獎起面前的臨時合作夥伴: “啊——對了對了,想起來了……哎呀……真的辛苦了啊淵上先生,您比預想之中還要認真負責好多呢。”

淵上原本還算能忍著怒氣,因為這依然看起來柔弱嬌小軟綿無害的外表實在是很難直接下得去手,也因為記憶中龍女帶來的精神上的壓迫感比深淵的低吟還要令人難以遺忘,但眼看著阿娜爾露出了這樣的表情,淵上只覺腦子裏那根維系理智的線“啪”地一聲斷了個徹徹底底,一時間也顧不上地點場合,不管不顧地咆哮道: “三個月——!!!”

“我!!!在巖神的地盤上!!!在那天殺的層巖巨淵下面!!!因為你的要求!!!和那群該死的龍蜥呆了三個月!!!”

他倒吸一口冷氣,不可思議的看著面前依然一臉溫和又不掩敷衍的龍女,震驚至極地尖叫起來: “你這是什麽表情什麽態度,你哪怕是覺得層巖巨淵那邊的事情不重要我都能勉強忍下來,但你這個表情……你說實話你是不是幹脆就是把我忘了!”

阿娜爾: “……”

阿娜爾一臉無辜: “怎麽會呢,久別重逢再見面我好激動呀朋友……放輕松放輕松,不要那麽緊張嘛。”

“你就是忘了!!!”淵上淒厲無比地繼續尖叫著,他手捂胸口臉色慘白,聲音甚至因此拔高了一個調門: “我們日日夜夜相處那麽久,我陪你做了那麽多事最後在你心裏當真就一點都沒留下!你說清楚,你這麽久沒想起來我究竟是因為你的論文還是因為那個帶著胡狼頭的沙漠矮子!”

“……”

阿娜爾瞇起眼睛,很清晰的嘖一聲。

“不要這樣,”她幽幽道, “氣氛蠻奇怪的。”

淵上手扶心口,呼吸也變得急促了許多: “……我就知道你腦子裏除了你的青梅竹馬以外什麽都沒留下。”

“……冷不丁把他扯進來幹嗎,我有在認真思考我的論文的,”阿娜爾幹巴巴的回答道,至於回憶之前的事情必不可免得要想起剛剛發生的事情,所以她主觀意義上選擇了暫時逃避,若無其事地扯開了話題: “收收你的元素力,沙漠本來就是光禿禿的一片,應該用不著你燒火吧。”

淵上盯著龍女的眼睛,眼神仍然僵硬,遲疑,帶著不願相信,不可思議。

“你真的一點都沒想起來我嗎”

他的表情看起來楞楞的,忽然這樣冷不丁問了一句,連阿娜爾也感到幾分猝不及防: “什麽”

淵上看著少女平淡的表情,眼睛忽然失去了原本鮮活的神采。

——她真的沒有想起來。

他的存在,他的價值,甚至是強制性交付給他的“工作” ——哪怕只是想起來一點,他都不會覺得這一趟沙漠是毫無意義的。

她可能有那麽一個機會,有一個契機,會讓她想起來自己也曾和深淵的魔物做過交易。

但是她沒有,龍女在沙漠地上重新成為了阿娜爾,阿娜爾只來得及想起自己的事情,她的論文,她的家人,她的青梅竹馬——而在這個範圍裏,並不包括深淵造物的存在。

……可這是我最後能壓做籌碼的東西了。

他想著,思考的聲音都在竭力放輕,仿佛生怕驚擾了此刻面上最後顯露的情緒。

自己先前看似熟稔親近的感情外露和此時此刻的歇斯底裏,最後換來的也只是少女從容卻不掩敷衍的冷淡回應和隱約的不耐,他的嫉妒也好憤怒也罷,在先前見過真正的親昵後都顯得如此諷刺可笑,毫無價值可言。

這樣不行。

這樣下去,阿娜爾就算還願意作為“阿娜爾”存在著,那也是和淵上毫無關系的阿娜爾。深淵的魔物窺視到龍女真實情緒的一角,毫不猶豫地放下所有酸澀的嫉恨和暴怒的不安,飛速思考著自己接下來能做什麽才能搶回自己的一席之地。

他不會去想“你不能這麽對我”,那是恃寵而驕之人擁有的特例,在面前的少女還沒有成為淵下龍女的時候,淵上大概還可以從不敢表達憤怒的女孩手裏強行搶來這樣的任性特權;但現在不行,現在這麽幹的話,她首先需要考慮的不是自己能不能得到一個回應的答案,而是自己還能不能活下來。

淵下的龍女和最初的須彌少女最本質的區別,就是在某些事情上,阿娜爾無能為力,但龍女卻很有可能選擇直接抹除讓她感到煩躁的對象,而且還不會留下任何破綻。

所以,想一想,想想現在的自己還能做什麽,還能說些什麽

貼近她,理解她,順服她。

也許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順服她的程度,可能要比遵從深淵教團的程度還要深刻一些。

“我以為你至少會想起來一點的……”他斂起過多外放的情緒,委屈的成分控制的恰到好處,聽起來不會覺得有太過自來熟的黏膩,也不會轉化的過於突兀,讓人平白擔心這只深淵魔物又準備做什麽的警惕擔憂。

“……哪怕只是想起來自己先前要去層巖巨淵做什麽,順帶著想起我也好。”

啊,層巖巨淵。

阿娜爾並沒有認真思考淵上的語氣,她順著話頭思考下去,慢半拍的想起來的確有這麽一回事。

她和沙漠深處的草龍王都間接碰面兩回了,那些在層巖巨淵的龍蜥幹嘛去了,不是說那裏是巖龍蜥的聚集地,順著地脈往下走就能碰上古老的巖元素龍王嗎

“簡單來說我現在對這些古代遺跡的需求沒有先前那麽高了……”龍女漫不經心地含糊解釋著,再怎麽說也算是觸及到了樹的根系,雖然距離真正沖進去其實就差一步,但也算是窺探到了世界真實全貌的隱約一角——老實說,她現在整體興致不大,

“所以呢,深淵的造物忽然來找我,應該不是單純為了找我吧”

淵上面帶微笑,硬生生吞回自己滿懷血淚的哀怨控訴。

是啊,就是這麽想的,不行嗎你個死沒良心的。

“……當然不是。”

淵上忍氣吞聲的回答道。

然而龍女真的相信了,她很認真的想了想,又問道: “是為了之前那句‘同盟’的約定嗎我需要再想想後續的問題,不過別擔心,接下來會聯系你的。”

……就這樣

淵上不可思議的看著她毫不猶豫轉身離去的背影,龍女走的果斷又幹脆,從表情到肢體語言都是顯而易見的毫無留戀,她腦子裏琢磨著有關世界本源的問題,一會從淵下龍蜥到和深淵的約定,一會又從死域的藤枝發散到沙海深處的草龍王身上,亂七八糟的,什麽都想了想,什麽也都沒想出來個結果。

這一次的阿娜爾走得飛快,但在回到阿如村的時候她明顯有些遲疑,左右看了看沒什麽問題,即使這樣也是刻意繞了一圈後才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死藤仍然盤踞在她房子的左右,其中一株將新生的枝條癱在她的桌子上,阿娜爾伸手擺弄了一下,隨即看到了旁邊那個還殘留著紅色液體的杯子,終於想起來自己還有一道謎題沒來得及解讀。

死域的黑藤帶來的信息,想來是和自己有關的。

她重新做下來整理著思緒,從那渾濁的情緒和繁覆的囈語中捕捉到了父親和艾爾海森的聲音,阿娜爾微微皺了皺眉,她琢磨著自己現在的處境,艾爾海森大概率會出現在沙漠這邊的阿如村,也許比起自己如何解釋接下來的問題,她需要先考慮同樣駐守此地的大風紀官和書記官彼此之間信息差的問題——如果沒有弄錯的話,學長先前是為了賢者做事,而賽諾之所以會跑到沙漠裏面來,就是因為不讚同賢者的做法。

想到這裏,或者說想到某個名字的時候,阿娜爾的表情再次出現了幾分微妙的僵硬。

賽諾……

賽……

少女忽然抿起嘴唇,慢吞吞地靠到床邊拎起被子,在身後鋪開,收攏,蓋住腦袋,然後就地團成一團。

她什麽也沒想,什麽也不可能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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